真沒想到三十年后，還有那么多人喜歡你呢

作者 / 鄧堅 鄧偲偲

采編 / 高心碧

“真是沒料到！”這是鄧堅談及《偲偲》時最大的感慨。

 

1985年到1990年間，鄧堅熱衷于為初生幾歲的女兒鄧偲偲拍攝生活照，以記錄她成長中的美好瞬間。有趣的是，三十年后，這些被女兒發(fā)布于網絡的舊照無意間得到了無像工作室的關注，由于大部分底片都保存完好，去年它們得以通過畫冊和展覽與觀眾見面，重現(xiàn)無錫八十年代兒童的生活風貌。

 

鄧堅沒有想到，這些曾被悉心保存的底片能得到這么多人的喜愛，更沒有想到當初照片里那個機靈可愛的小女孩，如今也同當年的自己一樣，對攝影著了迷。多年間，父女兩人并未過多談論攝影，《偲偲》的出現(xiàn)恰是一個契機，讓他們促膝相聚，聊了聊由回憶與影像共同制造的“小奇跡”。

給偲偲：
 

那天我在展覽現(xiàn)場看到這些照片，哎呦乖乖，那底片放出來的顏色跟三十年前一模一樣，真的是沒想到。更沒想到還有這么多人喜歡呢！要是早知道能派上這用場，我可要把你再多拍一點。

我們這一輩人，小時候物質相對貧乏，家里沒可能給我們拍這么多照片，到照相館里拍兩張都很珍貴。所以我有能力給你留個念，等你長大了自己看看，應該很開心的。

1985年你出生時，我三十三歲，在無錫第一棉紡織廠上班，跟攝影沒一點關系。當時廠里有幾個同事喜歡搞攝影，我也趕時髦，跟著買了一臺珠江照相機，平時看看《大眾攝影》、《中國攝影報》教怎么拍照，看了人家怎么取景、構圖的，就學著自己搞搞吧。后來見他們買了變焦，到遠的地方可以拉開來拍，我覺得蠻好，正好第二百貨商場那里的照相器材店里有一臺，是chinon的機身和攝美的變焦鏡頭組合起來的，要一千三百多塊。好在你母親支持，我就把老的珠江機賣掉買了它。從那以后我就更喜歡給你拍照了，一來是因為你好看，眼睛大得像牛一樣，二來買了好相機，不拍多浪費。

那時候是單休，每周上六天班，剩下的一天就很珍貴。我喜歡帶你去公園里玩，有花有草坪，拍出來背景不錯，變焦也能用上。這些年無錫變化挺大，常去的太湖樂園拆掉了，好在錫惠公園還在。

你小時候可上鏡了，尤其是三五歲的時候，最可愛，動作也很自然。看我們往錄音機里放磁帶，你也跟著按；我們在墻上掛了掛歷，你就一直指著問這是什么東西；看我拿著大照相機，你也要拿個小的，跟著給你奶奶拍照，有模有樣地看取景器；還有一次我們把餛飩包得太大，你嘴巴小小的，咬下去口水都滴出來了，還一口一口一直這樣吃，真是忍不住給你多抓拍幾張。

不過當時拍照也很貴的，一個膠卷三十六張，拍了一張是一張，還要沖印，不像現(xiàn)在隨便按。我都是拿著相機等，什么時候鏡頭狀態(tài)最好才拍下去，底片沒有兩三張是一樣的，也沒有一張浪費。

于是就今天給你拍幾張，明天再拍幾張，夏天拍幾張，秋天拍幾張，每一天的變化都給你留了一點。

要說我自己最喜歡的，還是你笑得最開心的那些照片。有三張是在家里陽臺上拍的，陽臺的水泥墻不好看，我就特意為了拍照掛了塊彩色的布當背景，穿著、打扮都是你媽媽給弄的，她打扮起你可有一套，你擺起pose來又像一小大人。還有你和弟弟文文在舞廳跳舞的那張，兩個人都在笑，真的是天真無邪。

這些照片的底片我都保管好好的。當時也沒有干燥箱，就從醫(yī)院里拿了個有兩層蓋子的鐵皮盒子，放些干燥劑，把底片、照相機和閃光燈都放在里面。后來你問我要，我才把它們翻出來，沒想到放了這么些年，不光底片，連照相機看著都像是嶄新的呢！

我也沒想到你會喜歡攝影，愛拍照。你現(xiàn)在志向比我高多了，我跟不上去了。不過前陣子我去參加人家的婚宴，投影上一張張播著新郎新娘從小到大的照片，他們拍的都不多，還有好些是照相館里照的，我還在心里暗暗慶幸哪有我拍你拍得那么好。

歲月無情，不可能再拍回以前的照片，而那個年代里，你很天真。

爸爸 鄧堅

給爸爸：

我現(xiàn)在覺得，有些東西可能是基因里遺傳的，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

小時候的我是作為你的作品出現(xiàn)的。也是從那時開始，我經常拿著小的玩具相機玩，更偏愛從取景框后面去觀察這個世界。是的，觀察，這很符合我現(xiàn)在的人生觀，希望自己能做一個清醒的旁觀者，不帶偏見地去看周遭發(fā)生的事情。 

印象里，在我很小的時候，作為父親的你幾乎是整天把相機掛在身上，不離身的?？晌覅s經常意識不到你在拍我，正無比投入地修著小汽車、搭著積木、翻著畫報，哪會輕易被一個鏡頭吸引。

80年代物質相對貧瘠，作為獨生子女的我們其實也沒有其他的娛樂活動，唯一的樂趣就是周末可以上公園——穿著我媽為我手織的小衣服，還有流行的豹紋褲，頭上戴著我們那一代標志性的小紅花，搭配得漂漂亮亮，你帶著相機，一家人一起去公園里開碰碰車、坐過山車，還有瘋狂咖啡杯。直到今天我還是很愛去游樂園(笑)。

后來因為你工作忙，我也上了小學，漸漸就不拍了。那段時間里，攝影這件事對于你我來說都是空白。等到我逐漸長大了，有能力出去旅行，也想有一臺相機，可以代替有限的記憶，捕捉旅途中打動我的細節(jié)。這些我對攝影本質意義的最初的理解，其實并不是你教給我的，可恰好與你當年拍我一樣，都只是希望記錄最真實的那個瞬間。

想了想，我們家的相冊應該是周圍人里最多的了，單單我小時候的照片就有十幾大本。我還挑了些自己特別喜歡的照片放在一冊里，一直帶在身邊，走到哪里都陪伴著我。中學時我做過一個心理測試，說如果家里著火了，可以從四樣物品里帶走一件，我就挑了相冊，而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那時候我已經意識到，記錄的瞬間很寶貴，沒有就沒有了。

以前我也不知道你留有底片，上大學時還去借了一臺掃描儀，想把照片都掃描一遍，存下來。后來身邊慢慢多了些攝影師、畫家等從事藝術工作的人，有次我無意把照片發(fā)在微博上，倪梁看到就覺得太好了，很真實，很不刻意，又問你要了底片重新掃一遍，做了這個展覽。

這一系列的事情，我們并沒有專門商量過，完全是無心插柳，可冥冥中好像有什么東西一直串著，想來就是源自于骨子里的熱愛吧。

其實不只是別人，我自己也很喜歡小時候的這些照片。有時生活遇到挫折或不開心，就拿出來看看，好羨慕小時候的自己，羨慕那個天真的狀態(tài)，和不為世俗憂愁的童年時光。那一去不復返的光陰啊，怎么會那么好。

感謝爸爸給我留了這些照片，我知道，你保存下來的不是底片，而是過去的我。

女兒 鄧偲偲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大眾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