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jié)的禮物

要過父親節(jié)了。給我老爹買禮物是相當令人頭疼的一件事。我們家因為兄弟姐妹多，大家在買東西之前會溝通一下。比如我姐買T恤，我就買鞋子。人到了老年鞋子很難買，總之我買的鞋子沒有一雙是他滿意的。人老了骨頭大概就硬起來了，所有的鞋子他都嫌硌腳。去年在父親節(jié)之前我問他想要什么東西？他說沒有什么東西想要的。我說但是過節(jié)呀，總得買個什么東西吧？他打開鞋柜指給我看說：“以前買的鞋子都還沒穿，你不知道我想穿什么樣的鞋子?！蔽艺f你自己想要個什么鞋子，我去給你買。他撇撇嘴說：“你以前給我買的鞋子我都不喜歡，又貴又重，還挺腳。我怕說了打擊你的積極性?！彼麖澭鼜拇蚕履贸鲆浑p布鞋說：“你看我在菜場買的，二十來塊錢，又輕又合腳。鞋幫子穿壞了，我把后幫剪掉，改成拖鞋。都拖了好幾個夏天了——-”我說：“那今年買條褲子好不好？”“褲子你也買不好，都太緊了。我走路邁不開步子，再說以前買的褲子好多還沒穿呢。心意我領了，今年就算你買過了?！?nbsp;

過了幾天老爹打電話給我說：“我發(fā)現(xiàn)一個好東西，街上散小廣告的人給我的?！蔽覇査骸笆裁春脰|西？”他說：“鞋子，老年健身鞋。廣告上說又輕、又養(yǎng)腳。你就給我買這個鞋子，價錢也合適，才二百來塊錢?！蔽艺f：“街上小廣告你也信？以前上的當還不夠？”“好好——你不愿意幫我跑腿。我自己摸過去，死了張屠戶，還吃帶毛豬呢！”我說：“老同志，現(xiàn)在騙子多??！還記得那個電子洗腳盆嗎？”我爸說：“除了健身鞋，我真沒有什么東西想要的，如果你實在想給我過父親節(jié)，那就燒點好的給我吃吃吧?！?nbsp;

我爸前幾年患了眼疾之后，視力大減。但他老沉浸在年輕時左右視力一點五當中不可自拔，認為世界上有一種仙藥吃下去以后，一定會恢復到以前那種視力水平。所以經(jīng)常上那些江湖郎中的當。后來我給他找了個眼科的專家，這個人很耐心地做他思想工作。他說老先生你的眼睛沒有什么毛病，就是老年性的視力減退。還有點白內(nèi)障，白內(nèi)障這個手術也要等到它長全了才可以做手術。就是做了手術以后也不會恢復到你以前的視力水平，就像一個機器一樣哪怕是德國出的，你用了幾十年以后它也會磨損的呀！所以你要接受這個現(xiàn)實。我給你開點中藥，平常泡點決明子、菊花茶喝喝。說完拽出筆就開藥方。 

從醫(yī)院出來我攙著我爸過馬路，他對我說：“你找這個醫(yī)生沒水平。這個眼睛不好，一定是有個什么毛病，他又找不出什么毛病。就說我這個眼睛恢復不了，我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打輕機槍，都是九環(huán)，十環(huán)。”我說你那個時候多大，現(xiàn)在多大呀！說這個有什么用。馬路對面有一家藥店，門口坐了一排老頭、老太太在貼什么神奇眼貼。據(jù)稱是來自蒙古草原上的秘方，由多種珍貴的中藥材炮制而成。我爸說：“我到那邊試試——上面不是寫著頭三貼不要錢嘛！”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女孩子圍過來，有叫老先生的，有叫爸的。我爸給她們弄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悄悄問我：“哎——那個女孩子怎么喊我爸?！蔽艺f：“都是這么喊的，沖著你錢來的?！迸⒄f：“爸——是不是眼睛不好？”我爸扶著桌子一邊坐下來一邊問：“是不是頭三貼不要錢？”“是呀！沒有療效我們是不收錢的?！薄澳墙o我來一貼吧！”我爸在左眼上貼了一塊，弄得跟海盜船長似的。他側(cè)過頭問旁邊一個老阿姨說：“哎——它這個有效嗎？”那個老阿姨說：“反正涼涼的，也怪舒服的。有沒有療效要等貼完全三貼才知道?！钡攘思s有半個小時，那個小女孩跑過來說：“爸——時間到了，我給您揭下來。你感覺怎么樣呀？”我爸說：“感覺好多了，你這個藥多少錢一盒？”“不貴，現(xiàn)在在促銷。對你們老人家還有優(yōu)惠，過去一百六一盒?，F(xiàn)在打?qū)φ郏耸畮讐K錢一盒。很劃算的，現(xiàn)在買我們還送枸杞子和紅棗。你不還是有兩貼沒貼完嗎？等下次來我們還是免費。你留個電話吧，我們回頭給你打電話通知你們來貼。”這樣我爸就把家里的固定電話留給她了。 

回家的路上我說你給她們留我的手機就行了，怎么把固定電話給她們了，以后煩都能把人煩死。我爸說我看這幾個小姑娘不人錯，等我眼睛治好了，我還要給她們寫表揚信呢。我聽了只好把頭來搖。自從把這家里固定電話給了他們以后，各種江湖游醫(yī)就接踵而至。有包治糖尿病的，有治三高的，有治腰椎間盤突出的———還有推銷各種健身器材的。有一回快到父親節(jié)的時候，我爸接到一個電話。一個南方口音說我們是市老干部協(xié)會的，首先祝您老父親節(jié)快樂！下午請你們老同志到什么地方開會，會后給你們準備一點土雞蛋。你們這些老同志都是共和國的財富呀！組織上是想著你們的。下午我們有個茶話會，會上搞有獎問答。放心吧！沒有什么難度，都能領到獎品。一點心意，不成敬意。把我爸感動得差點眼淚都滴下來了。他回過頭來說：“你說這個老干局也干點人事哦！”我持懷疑態(tài)度，我說：“你們以前有單位的人，有個通病。那就是三日無君，則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一聽到組織上又想到你們，莫不以功臣功狗自居，小心上人家的當?！蔽野终f：“滾——滾——滾，你才是狗呢！” 

我問他下午要不要我送你去，免得上人家的當。他說樓上的老秦跟我說好了一道去，你忙你的去吧！傍晚的時候我爸跟老秦一人拎了一個大盒子回來。我問他這個是發(fā)的嗎？我爸說買的，花了小一千。我問他什么東西？“按摩洗腳盆，他們說能治眼睛?！蔽艺f：“胡扯八道，這個腳跟眼睛離得多遠？”“可人家說了，這個眼睛不好主要因為腳上涌泉穴不通。天天泡腳把涌泉穴打通了，就不治而愈了?！蔽覇査先思艺f：“你以前也是天天洗腳的，怎么沒洗通？”我爸說：“以前那個腳盆跟不上時代了，人家這個先進。會發(fā)出電子脈沖，跟打靶似的指向穴位。多則三個月，少則三十天就見效。”我說：“那秦大伯也弄了一個？”“他不買要行？人家都喊他親爺爺了——”我說：“我真服了！老秦他是三高，泡腳也管用嘛？”“那怎么辦？三斤土雞蛋都拿了，等三十天后不管用。我跟老秦去找他們退貨。他們說了無效退款。” 

三十天很快就過去了。老泰還是三高，我爸看報紙仍然要拿放大鏡。兩個老頭在家里氣得指天罵地的。老秦他兒子開車，我爸跟老秦抱著腳盆去找他們退貨。到了他們開父親節(jié)茶話會的地方，那邊看門的人說他們早就搬走了。最近老有人抱著盆來找他們，派出所都來人了。兩個老頭在門口面子上相當掛不住。老秦說：“這打了一輩子雁，讓雁給啄了?！崩锨氐亩鹤诱f：“就你還打雁呢，雁不打你就算好了?！蔽艺f：“都別說了！吃虧是福。你跟你們家老大把買盆的錢給你爸。算明年父親節(jié)的禮物，腳盆不管怎么說還能泡腳。以后還能傳代！”老秦說下次喊我親爺爺，親皇上我也不上當了。我爸在旁邊一個勁樂，他對老秦家兩個兒子說：“你爸是人老心不老，花心。人家小姑娘一喊他爺爺，他連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蔽仪那睦幌抡f：“你還好意思說老秦。盆錢我跟我姐還給你。也算是你明年的父親節(jié)禮物?！蔽野钟樣樀卣f：“那怎么好意思，你出去別跟別人說哦。讓人家笑話?！?nbsp;

 

第二年父親節(jié)前，一個南方口音的人又打電話到我家去，是我爸接的電話?！袄贤?，你好！下午我們有個茶話會——”我爸捂著聽筒回過頭喊我，南方人罵人怎么罵的？我說：“丟你老母！".我爸對著聽筒大喊：“丟你個老母！丟你們家祖宗八代！”說完他把電話摜下，伸手把電話插頭也給撥了下來。

文：風行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