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站在歷史的風(fēng)口浪尖上,以巨大魄力、無比膽識去舉辦新政,矯正時弊,試圖挽斷命運的銀河,要把那危廈支起,把那洪流截住??上У氖?,變法這劑藥太猛,灌得又太急,其遇到的外部阻力又太多,內(nèi)部問題也不少。最終,他和他的變法一起頹倒了。為了這場變法,他或許賭上了自己的身前身后名,結(jié)果得到的,則是變法潦草收尾,個人毀譽參半。他與他的變法,是非可否,黑白曲直,至今仍爭議不斷,未有定論。不過,若談我個人看法,則大體上是敬畏其人,嘆賞其學(xué),遺憾其事。
若觀其持身,荊公可謂英邁特往,一世偉人。他視富貴如浮云,不溺于財利酒色,性情儉素,乃至衣垢不浣,面垢不浣,世多推美其賢。用古人的評價來說,不屑于流俗聲色利達之習(xí),介然無毫毛得以入于其心,潔白之操,寒于冰霜,是其質(zhì)也;掃俗學(xué)之凡陋,振弊法之因循,道術(shù)必為孔孟,勛績必為伊周,是其志也。他不期人知,而聲光燁奕,一時鉅公名賢,皆為之左次,其人格魅力之大,由此可得以窺見。荊公處事或躁,性情或拗,但論其精神,則的確難以污蔑。今人多以不愛洗澡抹黑他,究其原因,也是其個人持身甚嚴(yán),難找黑點。
若觀其才學(xué),荊公則可謂兼收博采,一代文宗。論其詩,則下字工巧,用事精切,對偶整煉,蘊藉深婉,優(yōu)游不迫,常寓奇崛于尋常,以豐神遠韻為長,世稱“半山體”或“王荊公體”;論其詞,則雖僅存二十余首,然一首《桂枝香·金陵懷古》,雄渾闊大,沉郁悲涼,獨標(biāo)一格,不愧名篇,與范仲淹《漁家傲·塞下秋來風(fēng)景異》共開豪放詞之先聲;論其文,則簡潔峻切,瘦硬通神,長篇橫鋪而不力單,短篇紆折而不味薄,在當(dāng)時便可與歐曾三蘇相頡頏,身后則更是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
總之,后人無論以何種成心成見穢其身,污其名,議其病,斥其法,皆無法掩其瑾瑜之操、日月之光、江海之襟、鴻鵠之才。其變法之是非的確有可商榷之處,然而在歷史的風(fēng)口浪尖上,總得有人及時出頭,肩擔(dān)重任,去嘗試扭轉(zhuǎn)乾坤。在社稷存亡面前,若個個都退縮不前,不敢賭上身前身后名聲去搏一把,則無異于坐以待斃矣。坐而論道者不過智士,起而踐道者方是人杰!王荊公之變法,正不當(dāng)以成敗論其功罪,其個人之雄魄力、偉意志、大膽氣,已足堪有志之士折服,蠅狗之輩側(cè)目矣。淺陋者或欲以一己之燕雀小識,而玷彼之鯤鵬毛羽,不亦可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