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朗讀，一位父親跟兒子的兩千個繪本之夜

黃哲斌：文字工作者。走到中年，成為自由職業(yè)者，育有2子，寫書、寫評論，并以《父親這回事：我們的迷惘與驚奇》告白了他在父職上的省思，包括與上一代的關係、與下一代的相處。身為文青爸爸，帶著兒子共讀繪本的過程中，意外發(fā)現(xiàn)繪本世界的奧妙，對圖畫書的熱情不亞于文字書，7、8年的時間，2000多個夜晚，父子共讀了上百本的繪本。

「每一本繪本，就好像一座森林一樣，沒走進去之前，你永遠不知道森林裡會有什麼?！?br> 

媒體人、自由文字工作者黃哲斌自幼就是一個非常喜歡閱讀的人，不過，在他的閱讀經驗中，一直以文字書為主，繪本這個書種，原本并不在他閱讀的「打擊范圍」內。

直到他四十一歲才當上奶爸，為了讀故事給兒子黃大寶聽，才意外發(fā)現(xiàn)了這個美麗新世界。

從立體書進入了童書世界
 

黃大寶一歲半左右，黃哲斌就開始為他讀繪本。孩子的第一本繪本，是知名童書作家幸佳慧從英國帶回來的小熊維尼立體書。

「那是一本會讓人一打開就『WOW～』的童書！」採訪當天，黃哲斌也帶來這本硬紙板做的立體書，一展開，像是變魔術一般，在桌上赫然出現(xiàn)了有著柵欄的美麗草原、高聳的大樹與可愛的小屋。可以想像第一次看到這本書的孩子，會有多麼驚奇。

從那之后，黃哲斌就跟著孩子一起進入了童書的世界。

一開始，他的「繪本知識」不豐富，買回家的繪本是大賣場裡一本一百九十九元的《五分鐘睡前故事》，這類書「俗又大碗」，把白雪公主、三隻小豬、七隻小羊、龜兔賽跑……等經典童話，全都精簡改編濃縮在一本繪本中。

因為都是耳熟能詳?shù)睦瞎适?，加上又是睡前朗讀，對黃哲斌來說，實在有些單調，「經常是小孩還沒睡意，我自己倒是講著講著就快睡著了?！?/p>

他坦承，那段時間，他為孩子讀故事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一周也只講個兩、三天，直到黃大寶上幼兒園以后，黃哲斌才下定決心要排除萬難，每天都為孩子說故事。

下定決心「為愛朗讀」

促發(fā)他下此決心的理由，是孩子遭遇的困境。

黃大寶上幼兒園小班以后，因為在班上幾乎完全不講話，老師懷疑孩子可能有語言發(fā)展遲緩的問題，建議他帶孩子去做個評鑒。

其實之前黃哲斌就知道黃大寶跟同齡孩子好像有點不一樣，當其他小孩都已經可以說簡單的句子了，黃大寶卻只能回答「要」或「不要」，或是彷說一些簡單的詞尾。但因為是第一個孩子，缺乏經驗，剛開始他還以為孩子只是個性比較害羞內向，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應該矯正的問題。

經過兒童心理發(fā)展機構的評估鑑定，確認孩子的確有語言發(fā)展遲緩的情況以后，他才開始帶孩子去上早療課程。

早療課的老師建議，讀故事對孩子是有幫助的，黃哲斌便決定，要像「一千零一夜」一樣，每天為黃大寶說故事。

當時他還不是自由工作者，受朋友請託，當了半年的上班族，每天下班回家都已經精疲力盡，經常累到完全不想講故事了。但為了鞭策自己貫徹「為愛朗讀」的決心，他上網公告自己要每天為兒子說故事，讓臉友們「監(jiān)督」他，還要黃大寶拿著當天講的繪本拍照，貼在臉書上，以資證明說到做到。

意外發(fā)現(xiàn)寬闊綺麗的武林

與此同時，他也開始大量接觸各種繪本，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寬闊綺麗的閱讀領域。

不同繪者畫風各異，有瑰麗磅礡的，也有可愛逗趣的，不管哪一種都迷人至極。更令他驚奇的是，繪本的題材包羅萬象，有些繪本走充滿童心的幽默路線，像《你看起來很好吃》，主角暴龍對原本是「食物」的甲龍寶寶產生感情，展開一連串妙趣橫生的互動。而有些繪本，則會碰觸一些深刻的題材，像《希望小提琴》，探討的是白色恐怖議題；《福島來的孩子》，談的則是核電與家園安全。

「那簡直是一個精采的『武林』啊，各有各的武功路數(shù)，有輕巧的凌波微步，也有渾厚的降龍十八掌，」黃哲斌形容。

以前，黃哲斌讀睡前故事給黃大寶聽，經常讀得呵欠連連；但自從發(fā)現(xiàn)了繪本的魅力以后，每天晚上的親子共讀時間，變成一場與孩子并肩參與的驚奇探險，父子倆都非常享受這段時間。

「省話一哥」開始說故事
 

奇妙的是，原本像顆緊閉蚌殼的黃大寶，因為親子共讀，慢慢「打開」了一點。

「黃大寶以前小班時，真的是個超級省話一哥，」黃哲斌表示，因為兒子在學校幾乎不說話，老師們都會刻意迴避點他回答問題，一方面是不想讓小朋友出糗，二方面則是避免老師自己尷尬。每次教學觀摩看到這種情況，黃哲斌都會有一點難過。但到黃大寶中班時，他彷彿「開竅」了。因為喜歡故事書，他不但努力學習認字，甚至還想試著講故事給弟弟黃二寶聽。

黃二寶還很小的時候，就很愛在講故事時間擠過來湊熱鬧，不想讓哥哥「獨占」了爸爸。等到黃二寶稍微懂事以后，黃大寶就把弟弟當成聽眾，有模有樣的學爸爸講故事。因為認字還有限，加上本來就不是伶牙俐齒的小孩，剛開始，黃大寶故事講得坑坑疤疤，不要說黃二寶聽不懂，連黃哲斌這做老爸的也聽不明白?？墒屈S二寶很捧場，都會聽哥哥說完以后，再要求爸爸重講一次。

黃二寶跟語言發(fā)展較慢的哥哥不一樣，他的語言發(fā)展領先于一般小孩，是以兩兄弟雖然差了三歲半，兩人爭寵、搶玩具斗嘴時，竟然可以吵成個旗鼓相當；在講故事、聽故事時，也很踴躍插嘴、提問。

每晚的親子共讀，加上與弟弟互動的刺激，黃大寶的口語表達有了顯著的進步。黃大寶幼兒園畢業(yè)前，有次不經意跟父親提到，他已經會講故事給同學聽了，讓黃哲斌驚喜不已。上小學以后，學校老師建議，不妨讓黃大寶參加校內說故事比賽以鍛鍊自信，他竟然也答應了。那一次，他拿了第三名。

雖說這個比賽是人人有獎，十個參賽者中，大家都是「前三名」，光是第一名就有三人，黃大寶拿到的第三名，其實算是敬陪末座。「但我覺得已經很棒很棒了，」黃哲斌感動的說。

那個聲音細若蚊鳴、曾經連放學時跟小朋友說再見都有困難的孩子，現(xiàn)在竟然可以單獨上臺比賽講故事了，已經是極大的躍進。

簡單的形式，深刻的寓意

有些家長覺得繪本幾乎都是圖，沒幾個字，買這種書未免太「不劃算」。對此，黃哲斌促狹的說，「如果字多才『劃算』的話，那買全本紅樓夢最劃算。」

黃哲斌不太喜歡用功利的角度來衡量閱讀，但如果一定要講所謂的投資報酬率，對他而言，繪本才是買給孩子最值回票價的一種投資。他表示，讀繪本有好幾層的樂趣，第一層樂趣是圖像的美感，第二層樂趣則是故事的趣味，而第三層樂趣，則是故事背后的知識或寓意?！甘澜缟嫌袃煞N文本可以用很簡單的方式，傳達最複雜的意象或意義，一種是詩，另一種則是繪本。」

他舉了《墻的另一邊》為例，這本繪本的故事梗概是：有人在兩地之間筑起了一道高墻，有個小女孩在墻邊踢球，不小心把球踢得太高，越過那道墻，掉到了另一邊，有一位小男孩坐在墻邊，把球踢了回去。雖然他們彼此都不懂對方的語言，但就隔著高墻，透過這顆球來溝通，一來一往建立對話。直到有一天，沖突終于結束，高墻倒下，小女孩與小男孩總算見到了對方……故事軸線很單純，負載的訊息卻很豐富，暗喻了真實世界的隔閡、敵對，也彰顯和平價值。《不可以！》這本繪本更是經典，全本除了「不可以」這三個字，完全沒有文字，卻能含括小至學校霸凌、大至國家戰(zhàn)爭的嚴肅議題?！富ㄊ畮兹f字都還未必能說清楚講明白的東西，繪本用幾頁圖畫和短短三個字，就做到了，」黃哲斌說。

繪本，不只是學齡前讀物

陪孩子閱讀這些年，黃哲斌有一個心得：繪本絕對不只是學齡前小孩讀物而已，好的繪本是很「耐讀」的，不同階段讀，就有不同領會。

他感性的說，「許多看似淺白的故事，其實寓意很深、很重，可以留待漫長的時光去醞釀熟成?！?/p>

當孩子還小，重點可能只停留在故事表層；但孩子稍微大一點，父子重讀這本繪本時，就可再多增加一些個人體驗、多挖掘一點箇中深意；等孩子更大一點、可以自己讀時，他或許又有不同的體悟。

雖然現(xiàn)在黃大寶已經國小三年級，但他還是經常會去翻看那些他早已讀過無數(shù)次的繪本。有時候，是為了要講給弟弟聽；有時候，則純粹只是享受這些舊繪本帶給自己的新樂趣或新啟發(fā)。

有賞味期限的幸福時光

算一算，黃哲斌已經講了七、 八年的故事。他坦承，每晚都要講故事，是需要「毅力」的，中年才得子的他，體力不能跟年輕奶爸比，有時候真的很累，他完全能理解為什麼有些家長把3C產品當保母?！傅?，一旦孩子習慣充滿聲光的『熱媒體』，就很難對繪本、書籍這種安靜但其實多采多姿的『冷媒體』產生興趣了，」黃哲斌表示，自己很幸運，很小的時候就充分領略到閱讀的魅力，他衷心希望孩子也別錯過這個遼闊豐富的世界。

而且，正因為這些「熱媒體」比較不需要家長的解讀或參與，小孩可以自己取樂，爸媽也就損失跟年幼孩子「一起去探險」的樂趣了。「而這種幸福，是有賞味期限的，」黃哲斌說，只有孩子小的時候，才會這麼熱切期待而又崇拜萬分的依偎在爸媽身邊，等候爸媽為他講故事，等孩子上中、高年級以后，「別說是聽故事了，可能連要他陪你多聊兩句都覺得你好煩吧？」

為孩子講繪本故事的這數(shù)千個夜晚，父子三人任憑幻想馳騁，一起進入一個神祕的世界，跟故事裡的主角一起歷險、一起歡笑、一起驚嘆，「這些故事，不只是孩子的寶藏，也是我的?！?/p>

雖然老爸使出渾身解數(shù)，唱作俱佳，但隨著孩子慢慢長大，他發(fā)現(xiàn)「麥克風」已經快被黃大寶搶走了，自己從主講淪為補充，心中固然有點欣慰，但也有點惆悵。

他不知道這段親子共讀的冒險旅程還會持續(xù)多久，但可以確定的是，旅程中滿滿的愛與喜樂，會永遠留在他們父子的回憶中。

本文選自臺灣《親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