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教授:亞洲教育的得與失

2016-4-10 20:21 轉載 · 圖片6

邁克爾·普鳴(Michael Puett)是哈佛大學東亞系的中國歷史學教授,他是獲得哈佛大學杰出教學教席的五位教授之一。他開設的一門“中國課”——《古代中國倫理與政治理論》——是哈佛大學當下最受學生歡迎的三門通識類選修課之一。

2015年11月4日,赫芬頓郵報網站登載了活躍在韓國的美國學者貝一明(Emanuel Pastreich)對哈佛大學東亞系中國歷史教授邁克爾·普鳴(Michael Puett)的訪談。我們請北京大學的王晨晨同學翻譯了全文。


邁克爾·普鳴(Michael Puett)教授

亞洲教育的得與失

Q:貝一明(Emanuel Pastreich)

A:邁克爾·普鳴(Michael Puett)

貝一明:亞洲對于教育非同尋常的重視令人稱道,一些美國的父母們想要模仿這種學習方式。但是亞洲人覺得他們的教育體系已經完全失控。學生們被各種考試和證書壓得喘不過氣。我們必須問自己,為什么亞洲人認為去什么學校如此重要?

普鳴:我認為針對亞洲教育的這兩種看法都有其合理性。一方面,東亞地區(qū)的確在傳統(tǒng)上極為重視教育。如今我們看到了這種傳統(tǒng)的成果:東亞的經濟發(fā)展和文化傳統(tǒng)中對教育的重視直接相關。

同時,我們必須意識到目前東亞對教育應該如何發(fā)揮實效預設著相當危險的想法。東亞這種用考試去評價教育,并將所有的社會成就和考試掛鉤的趨勢相當具有破壞性。這意味著,孩子們在學校從老師那里所接受的一切教育,其首要目的是讓他們在考試中拔尖,這樣他們就能在升學的時候快人一步。這些考試實際上考察的是天資,比如說一些考試是用來檢驗你是否對數學獨有造詣,那你就會朝數學這個方向發(fā)展,或者你在其他領域表現突出,你就會被拉向那個方向培養(yǎng)。這種教育方法和東亞過去對教育以及社會服務的理念有關,尤其是精英政治(meritocracy)的概念。

在中國,考試的初衷是去創(chuàng)造一個人們可以系統(tǒng)接受教育的體系,而且如果學得優(yōu)秀,就能到政府部門高就。這一想法很了不起。

貝一明:中國、日本或者韓國的精英政治現在被一些大型考試控制,它們私底下勾結備考產業(yè),并從中牟利,因此有動力維持該體系運作下去。這種情況引發(fā)了強烈反應,有些人甚至為了逃避而把孩子送到美國。

普鳴:我能理解為什么這么多人說亞洲的教育走得太遠了,而我們需要懸崖勒馬。正如某些人認識到了教育是如何在前現代東亞社會發(fā)揮作用的那樣,我也想說,“看吶! 傳統(tǒng)的亞洲有很多閃光點值得我們學習?!笨荚嚐岵粦摵蛡鹘y(tǒng)的亞洲教育方法混為一談。

如果你去研究古代中國人是如何理解教育和修養(yǎng)的,以及他們的精英政治究竟意味著什么,那么你會理解,盡管考試很重要,盡管學習也和考試相關,但學習還存在著另一個維度,那就是一種強烈的修身愿望。教育是通達個體生命和人際關系的一部分,它遠遠超出如今亞洲學生用各種技巧對付的狹義的考試。

貝一明:我想起了林語堂的經典著作《生活的藝術》,里面詳細敘述了大部分中國傳統(tǒng)中非常人性和人文主義的觀點。它和我們讀到的明清兩代的“考試地獄”是兩碼事。林語堂這本書讓我們了解到生命本身就是教育的目的。

普鳴:傳統(tǒng)中國教育的關鍵之一,是它并不完全依憑天資。這種教育背后的整體理念是——人本就是不完美的。我們一生最終會變成什么樣的人,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如何修養(yǎng)自身。

所以傳統(tǒng)學習中的關切,不在于說相比于其他科目你是否更有數學天賦,它的觀念更多是“不,你不是生來就擅長某些事。你把自己培養(yǎng)得擅長某些事,應該注重練習、訓練,而不是與生俱來的天賦?!?strong>儒家學者不看天資。即使對先天條件有所要求,他們看中的也是積極的性情。培養(yǎng)才是最重要的。

其次同樣重要的是,對他們來說學習并非主要學技能。你獲得技能是為了實現某些更高的目標。但這更高的目標,它意味著成為一個受過教育的人,這才是教育的核心關切。這個更高的目標是用道德詞匯定義的。做一個有教養(yǎng)、講道德的人就是目標本身。

他們希望培養(yǎng)有道德的人,通過教育,這些人能夠具有體察所處情形的能力,知道生活中該怎么做才能幫助周圍的人。尤其是領袖們必須有倫理基礎,手握權力的人們應該知道怎么做才能幫助他們管理的人。

權力常常伴隨著濫用的可能性,對那些將要當權的人而言,重要的一點是強調道德教化,記誦或是解決問題并不那么重要。諷刺的是,東亞現在使用的考試形式破壞了傳統(tǒng)教育的所有這些方面。

現在人們經常更強調天資,而非自身的發(fā)展。如果有發(fā)展的意識,也不是用在性格、態(tài)度或倫理情感上面?,F在教育關注的事情,你都可以用標準化方式檢驗:“你擅長數學嗎?”


普鳴教授在哈佛開設《古代中國倫理與政治理論》課程

貝一明:在韓國和日本,標準考試和三十年前十分不同。過去有一些問題要求復雜又多維度的思考。除非你對問題真正有洞見,否則不可能只通過應用公式就答得出來。然而今天的考試只是確保,如果你去過補習學校并且無數次練習過這些問題,你就會得高分。它沒有創(chuàng)造性思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普鳴:是的,現在人們把考試當成“通過儀式”,而不是學習的過程,這是一股不幸的潮流。這一改變破壞了教育曾經的定義。如果你研究過中國人分派官職的科舉考試,其內容絕對不是你花一生時間能夠死記硬背的。這種考試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是試圖考察出你是否會變成一個好人。

貝一明:考試的實際內容是什么?顯然每個朝代都不一樣,但是人們如何通過科舉制考量一個人的道德教養(yǎng)?

普鳴:我舉一個例子吧,這些考試包含著沒有答案的問題。他們會給你一個難題,然后問你:“如果你是一個政府官員,你會如何處理?”這些考試不可回答是因為它建立在大量復雜的問題之上。你會明白當時的考試不是要你給出一個正確答案。大多數情況下,它沒有正確答案。它考察的是,你是否真的能夠撰文論述你會如何去應對這一復雜的處境。這樣的考試要求的是廣博的學習,人們從歷史中汲取同當前處境相關或不相關的知識。所以實際的考試是考察假如你是當權者,你在多大程度上真的認清了現實處境,然后認清了自己應怎樣得體地行事。通過這樣的考試本身就是一次極強的教育經歷。而考試的全部關切是:“通過這次考試經歷,你把自己培養(yǎng)成更好的人了嗎?”這才是你被考察的地方。你必須展現性格發(fā)展和教養(yǎng)過程的方方面面。你不能只是死記硬背XYZ這些技巧。

貝一明:中國歷史上的一些階段,考試包括了詩歌、文學、文章寫作。我們應該怎樣理解中國古人如此重視文學創(chuàng)作這一事實?

普鳴:因為過去的考試關注這樣的問題:“我們應當如何設計考試,使之能夠揀選出那些真正因教育而變得更好的人?”我們需要新的方法去考察出這種人格品質。比如說要求你寫詩就是新方法之一,要求別人去寫詩聽起來或許有些古怪,但假設你讀過別人的詩,你應該能夠感受得到他們是什么樣的人。我認為這個想法有點意思。他們不是考你是否寫了首好詩,而是考你在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里表現出的道德品質。

貝一明:從老師和學生的關系,文本該怎么講授,口頭或書面測試的作用這些方面,你如何描述教育的本質?傳統(tǒng)中國教育的經驗能告訴我們什么?

普鳴:傳統(tǒng)中國教育經驗的核心在于把人培養(yǎng)得更好,當然它還是要求學生讀很多書,記很多詩。但它不止于此。

《教育的目的》 [英]懷特海 著 徐汝舟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

貝一明:教育從此開始。

普鳴:所有學習的目標是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教師以《論語》中孔子的形象為榜樣。《論語》中孔子和諸弟子一道努力學習,他首先使自己變得更好(推己),然后幫助他人成人(及人)。

孔子一般是這樣教學的:當孔子遭遇一些情況時,弟子常會引詩來解釋當下處境,并試圖改變它的含義。孔子的要求沒有標準答案。他只是說:“好吧,引用些詩,現在是這種情況,引些既符合現在說話的語境,又能推進討論朝好方向發(fā)展的詩歌吧。”所以如果某弟子引用的詩對當下處境而言過于顯白,孔子會搖頭說:“不,不?!比绻车茏右玫脑娞殴?,孔子會點評:“不,不,不?!边@時某弟子會引用其他詩行,孔子會說:“對的?!薄皩Α?,意味著這幾行詩不僅切合實際,而且能以一種有力的方式促進觀者開拓思路。簡單地引詩就可以使聽眾對這個處境的回應不同。

貝一明:考試本質而言是具有變革的能力。

普鳴:正是如此??鬃拥睦砟畈皇歉嬖V弟子們這個情況下就該引用這組詩。這里考的是:你是否能很好地領會現實處境,并且學以致用到現實里,改變周遭的人們。孔子的教育方法就是你要找的教育體系。問題不在于你學了多少,而是你是否在日常生活里活用所學造福鄰人。

貝一明:今天亞洲乃至全世界教育最大的問題之一,是老師們必須使學生消化所學信息。學生們只是容器,任憑你不斷傾倒知識,但到最后,他們還是老樣子,只不過多裝了些知識。這個過程不是變革。學生應該在學習的過程中得到改變。

普鳴:所有東亞文化基本的觀點,都認為教育是一種改變的方法。而在這么多當代教育中,你能變得很強,面對所有考試題型都游刃有余。你能得到“A”的成績,標準考試的高分也手到擒來。但在傳統(tǒng)東亞,這種教育的方法是不可接受的。教育的整個關鍵是具有改變的能力,變成更好的人。


《論語本解(修訂版)》 孫欽善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

貝一明:與此同時,中國兩千多年的教育中,也一直存在著一種周期性的特點:隨著朝代的延續(xù),考試會愈發(fā)變成脫離道德議題的形式主義活動。正是這些時候,人們不再重視抽象的倫理道德。

普鳴:我們確實可以發(fā)現這樣的輪轉,但是教育的演變不是絕對的,總是有可能找到改革的機會。千百年來,教育應該如何實行、考試應該如何設計才能考察人格這些問題,中國文化內部一直存在著激烈的討論。不消說,他們從來沒有達成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隨著時間流逝,各種設計教育體系的方案會趨同,從此變得過分形式主義。人們會發(fā)現它們越來越遠離實際的倫理問題,然后將會再一次出現大討論。最終我們現在得以見到歷史上的許多輪轉。我認為中國傳統(tǒng)使人激動的地方在于這些爭論是關于價值的,而非考試分數。

回到現在,年輕人面對著受到考試強烈驅使的教育體系,這一體系對于教育是什么思考得極其有限。悲哀的是,我們把這種非常有限的想法當成“必然的不幸”,并認為它是如此自然不用去爭論或重新思考教育體系。但是我們可以向歷史學習。中國和韓國過去的討論是有益的,它們?yōu)槲覀兘裉旄母飦喼薜目荚囄幕峁┝司€索。我們需要去問:“現行教育體系層層篩選的價值何在?”如果我們對回答不滿(我認為很多人不滿意)就需要問自己如何能夠改變。

貝一明:教師的角色是怎樣的?相比于今天,教師在傳統(tǒng)的東亞社會中有著非常不同的地位。韓國人和中國人經常說:“我們像過去一樣尊敬我們的老師。”但是我并不相信,越來越多的老師和學生被當作消費的產品。

普鳴:中國的教師把孔子當成他們的榜樣,并將他為培養(yǎng)弟子所作的貢獻當成必須要做的事。類似地,比起研究或者教學技巧等技術性的層面,言行舉止努力做個好人,更是老師們的必修課。整個教育的過程被看作一個人成長的過程,老師和學生都是這樣。教師在這個過程中有希望更進一步,但是他們仍遠達不到完美。人們期望教師努力成為一個好人,并激發(fā)他身邊的人去做一樣的事。

過去的教師不是灌輸一堆知識幫助你通過考試。如果考試中沒有倫理的追求,那它就是毫無意義的。過去的理想是,教師要做一個富有啟發(fā)性的人、一個努力變好的人、一個激發(fā)下一代去做同樣的事情的人。


《孔子傳》 錢穆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

貝一明:但是現代中國的情況徹底不同。如果你去問一所中國大學里的教授或者是教育部的官僚,說我們剛剛談到的這些,他們很可能會回應:“這個想法很好,但是我們什么也做不了,因為整個教育體系就是這樣,我們也深陷其中。”你認為改革的有效方法是什么?我們如何回到軌道上?

普鳴:第一步是重新激起“教育為什么要存在”的討論。如果我們停止問“如何進入一所好學校”,然后開始問“教育如何能夠幫助一個社會變得更好?”那么我們就開始關注真正重要的問題了,或許會有足夠多人意識到這真的有問題,并開始采取具體的步驟去切實改變。

我們需要考慮考試的結構,以及它在我們社會中的角色。只要整個教育體系建立在考試之上,教育就會只關注讓學生通過一層層考試。

讓我們坐下來思考這些考試的目的——很奇怪,我們很少這樣做。我們應該讓所有孩子在所有年齡都卷入這樣的考試中嗎?從很多方面來講答案也許都是否定的。如果仔細想想,我們會同意一些種類的考試有其存在的意義,但是我們同樣需要考慮如何能夠通過改變考試的形式,使得考試的價值和動機成為我們主要的關心,而不是考試本身。一旦你改變了預設,原先跳火圈般的教育系統(tǒng)就沒有意義了,人們就不會設置層層的考試。

貝一明:作為一個老師,你從誰那里得到靈感?

普鳴:我當然努力按照我們剛剛一直在討論的想法生活。我恐怕自己還不符合。但是我每天起床拂去灰塵,重新開始。

我很幸運見到一些真正具有改革能力的老師。他們是我真正尊重的偉人。他們將課堂當作變革發(fā)生的地方,對我很有啟發(fā)性。對這些老師來說,教育是關于將學生變成更好的人,而不是學習事實。

不同的老師運用不同的技巧,所以不存在著唯一正確的方法。但是他們的方法幫助我打破了自己的慣性思維,啟發(fā)我努力變成一個更好的人。當然很久以后,當我開始閱讀中國哲學,我發(fā)現有一套詞匯可以描述我從他們身上學到的東西。我的教學目的,是竭我所能幫助學生變得更好,并且希望以一種好的方法幫助他們改變生活方式。學習的部分他們自己可以做好。

貝一明:能否給一個具體的例子,你是如何受中國教育的啟發(fā)挑戰(zhàn)你的學生?

普鳴:我教的一門課是中國哲學。我上課只用原始的材料——英文翻譯。閱讀材料都不是古代漢語形式的。但是學生僅僅閱讀原始文本,而不讀評注,我特別囑咐他們不要去讀二手文獻。

我發(fā)現二手文獻常常試圖把原始材料放在我們需要去質疑的框架中。

我告訴他們:“我們會只閱讀原始材料?!蔽腋嬖V學生們,要容許這些文本挑戰(zhàn)一些他們的基本預設。我還告訴他們:“你們不喜歡挑戰(zhàn)自己的基本預設!你們也許不會同意在文本中讀到的東西,那正好!要試圖理解這些東西,并且挑戰(zhàn)你的預設?!?strong>挑戰(zhàn)學生是我們最重要的目標,我們并不準備將文本翻譯成任何人都能夠消化理解的英文。我希望學生們能夠認真對待這些文本,去和它們斗爭。你不需要同意文章中的內容,但你必須認真對待它們。

我在課堂上會不斷提出問題,并且鼓勵學生們提出問題。如果他們給出的解讀太過輕巧,我會說:“是的,但是這個詞呢?那個短語又是什么意思呢?”我想要整個課堂隨我漫步,試著帶領他們看到這些文本是如何挑戰(zhàn)自身基本預設的。


普鳴教授的課堂教材還包括孔子的《論語》
 

貝一明:教授中國哲學有一個風險,就是你陷入了重復儒家價值的泥淖中:“一個君子應該是個好人,尊敬兄長,照顧家庭,諸如此類”但是如果你仔細讀這些文本,你會發(fā)現他們并不只是單純列舉出來的美德,這些詞匯有各種各樣的歧義和可能性。

普鳴:是的!當你閱讀文本時,你大可以合上書頁很快過掉這些話,不假思索地以為:“做一個好人,努力幫助身邊的人”,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但是教師的目標應該是為學生指出來:是的,但是你需要真正去閱讀這個東西,真正理解他們在說什么;從字里行間中的縫隙中,看他們說“做個好人”的復雜性,然后追問自己為什么他們選擇這個特別的類比。

我希望學生進入這些材料的復雜性,我希望他們能夠理解成為一個好人的復雜性。

貝一明:讓我們來談一談全世界的教育危機。我們看到現在評價一所大學更注重宿舍的好壞而非課程的內容,比起學習更關注就業(yè)。整個教育正令人不安地在被挖空。我們需要什么才能走向正確的方向?

普鳴:在不同層面上我們都有很多工作要做。在制度層面上,我們應該關注資本越來越多地控制教育的過程。我們必須理解制度的變化在多大程度上是以資本利益為導向的。我們必須阻擋這種趨勢并且提供可行的替代方案。在本地層面上,我們需要更加嚴肅地對待教學??梢詮纳贁档母镄抡吆椭С炙麄兊膱F體開始。我們必須推動大的制度改革,比如重新設計考試和課堂,與試圖從教育中牟取利益的力量做斗爭。

與此同時,必須先有一群人開始用新方法教學。如果我們沒有好的教學的具體例子以供辨別和支持,我們就不能夠推動制度變革。官僚不能設計革新的教學。它必須通過實驗從頭開始向上推進。

貝一明:我發(fā)現與學生在課外的互動是教育過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喜歡和他們討論我們的閱讀和我們所生活世界的關系。

普鳴:我們只需要看看《論語》里的孔子:他不在課堂上,也不布置書面的考試。他與弟子們無數次將所學化用到具體生活中。通常教育在課堂外更有效。如何在現有注重分數與課堂的制度盡可能地實現上述方法,我們還并不清晰,但是還有很多教學實驗的空間。

貝一明:如果你把孔子帶到演講廳的臺上面對四百個學生,他會如何應對?他會準備幻燈片嗎?如果學生問他:“期中考試會有這個嗎?”他會如何回答?

普鳴:我很懷疑他會以我們剛剛談到的幾點開始。我可以想象他開始這樣說:“這堂課的目標不是讓你學會XYZ,或是在你的考試中得高分?!蔽覒岩伤麜⒖虈L試重新組織課堂,使課堂變成一個舞臺,這舞臺上的人們可以通過學習變得更好。一個大的演講廳也可以達到這樣的功效。

孔子會希望挑戰(zhàn)學生。他不希望課程變得容易,但也不希望為了學習更多事實而把課程變得“困難”。對孔子來說,如果課堂不是為了培養(yǎng)更好的人,這就不是學習。從某種意義來講,學習和孔子詳盡討論的儀式(禮)類似。

貝一明:你對儀式的重視令人耳目一新。我們已經對過去的社會對儀式感到陌生。如果你問學生,他們會說儀式是祖先、原始社會人類才做的事情。但是實際上學生們忙于很多儀式,從他們和別人講話到買時髦衣服的方式,無一不是儀式。

你也許會說你沒有儀式,但是那只意味著你沒有意識到它們。儒家之所以厲害,是因為它提供了一種語言去討論儀式并將它們與倫理關切聯系起來。

普鳴:這種現象在美國非常普遍,但是我們在東亞也可以觀察到。因為年輕人認為儀式是那些舊的東西,是在傳統(tǒng)社會當人們相信神靈和祖先崇拜時才會做的事。但是現在,他們認為我們是現代人。我們不再做那些愚蠢的儀式。我們對自己說,我們不從事任何儀式。但是如果孔子出現在當代世界的任何地方,最有可能是今天的美國,他會說:“噢,不,你們這些人時時刻刻處在儀式之中?!?/strong>

我們現在意識不到自己處于儀式之中是很危險的,我們沒有認真對待它們,因此它們沒有實現預計的目標。只有真正發(fā)生轉換的時候,儀式才起作用,就像牧師宣布,“我現在宣布你們結為夫妻?!比绻粐烂C對待生命的儀式,我們從中就什么也得不到。一些人不理會儀式,說:“我不想在我的祖先前鞠躬?!?strong>然而同一個人卻堅持開寶馬并把孩子送到最貴的私立學校。我們應該首先意識到,這些就是現代的儀式,并且發(fā)問:“這種儀式能把我們變成更好的人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們就需要意識到這實際上是一種儀式,也要意識到它的象征性和社會功能,這樣我們才能夠控制它。否認或壓制并不能真正解決問題。我們必須修正儀式,使它更加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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