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我們要如何面對這個世界的殘酷

寫在前面：這部電影挺小眾的，很緩慢，看完思緒會被拉得很長，許多情節(jié)值得反復(fù)咀嚼，我一定會再看一遍，因?yàn)樘嗟募?xì)節(jié)和答案需要去查閱和思考。

我在想這部電影對父母和孩子的意義是什么？是學(xué)會看到和接受不同人有不同的選擇與生活嗎？是無論處于怎樣的境地都一如既往的用真愛去滋潤他人的心靈嗎？是無論何種出身都心向陽光和善良嗎？我也說不清楚。或許就是去看看不同的生活，然后回過頭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吧。

日本電影《小偷家族》豆瓣評分8.8，但是我們小城的排片量不高，算是比較小眾的文藝電影吧。

整部電影色彩柔和，節(jié)奏緩慢，情緒溫婉，不知道別人是什么感受，我看到三分之一的時候還在想這到底是不是一家人？這個直覺特別強(qiáng)烈。

故事中的人物擁有一家人的形式——三代同堂，但是缺少溫馨家庭的粘連——炙熱的情感，緊挨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五口人，彼此言談極少、親密行為不多，讓我覺得好像積木拼搭在一起的感覺?；蛟S是貧困的生活磨完了人們的情感吧，我這么猜測著。

直到最后真相大白，果然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們組成的一個特殊的家庭。但是帶著答案再去回味之前的情節(jié)，會覺得每句臺詞都暗含著線索，每個人的行為都情有可原，最讓我感慨的，就是從黯淡和悲哀中走出的他們，選擇用另外一種方式去對待他人和世界。這份羽化和超脫，不是每個人都有運(yùn)氣能得到的造化。

一、直面生活

我覺得一個孩子真正體會到長大的痛苦的一個原因是，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無法與人的本能相對抗，比如咬緊牙關(guān)跟父母鬧別扭不吃飯，卻發(fā)現(xiàn)精神始終無法戰(zhàn)勝身體的饑餓。胳膊拗不過大腿的悲哀就是，嘴再硬，想要活著就得掰開它。

這或許是生活貧困的人們感覺最悲哀的一點(diǎn)，只不過想要活著，活得稍微好一點(diǎn)，但是卻沒有能力改變，或者根本不知道怎么改變。《小偷家族》里的主角就是這樣。

哥哥祥太的經(jīng)歷在觀眾看來是無法復(fù)制的，對于想觀看這部電影的孩子來說也很難有切身的體會——他自小被拋棄，長在偷盜為生的抱養(yǎng)家庭中，羨慕卻嘴硬著說“沒法在家里學(xué)習(xí)的孩子才需要去學(xué)校”。小演員靈氣逼人，所有的表演都在告訴觀眾，一個孩子怎么適應(yīng)他完全無法掌控的生活，并且在谷底選擇正確和正義的方向。有時候孩子會怎么成長，確實(shí)是身邊的大人沒辦法掌控的。

生活在繼續(xù)，孩子會長大。當(dāng)父親在玩樂中把性知識教給兒子，當(dāng)哥哥不再希望妹妹做小偷，他們就都在改變。但是對于他們那樣生活在陰影里的人，每一次重大的改變都是天翻地覆。

直面生活的方式就是媽媽用辭去工作做代價堵住工友的嘴，哥哥祥太用自投羅網(wǎng)的方法結(jié)束盜竊的生活。我想他們不是沒有考慮過如果真相大白以后會怎樣，而是盡力把脆弱的生活現(xiàn)狀維系的長久再長久一點(diǎn)。

每個人都在用力的生活，每個人也都用生命來直面卑微的生活。我們看電影，雖然不能切身體會里面的生活，但是至少能夠?qū)W會用多種眼光去審視現(xiàn)實(shí)世界，對他人多一份理解和尊重。

二、彼此溫暖

一對靠小偷小摸幫襯生活的父子，一個順走客人財務(wù)的洗衣媽媽，一個月月去前夫兒子家祭拜以獲得資助的奶奶，一個靠援交掙錢的阿姨，一個不愿回到親生父母身邊的妹妹。

生活那么貧困，精神那么匱乏，環(huán)境那么糟糕，離群索居沒有朋友，到底是什么東西將這些割裂的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們捆綁在一起？

我很喜歡的作家郝景芳在一篇文章中說：“任何一個人都只是一個孤獨(dú)的信號發(fā)送站。”孤獨(dú)，或許是這些人的特色和特質(zhì)。

因?yàn)榕c眾不同，所以孤獨(dú)，因?yàn)楣陋?dú)，所以與眾不同。他們生活在俗世的另一個區(qū)域中，與他人極少能產(chǎn)生情感交流，但是他們彼此的波段卻能產(chǎn)生共振，能感受獨(dú)有的幸福和安慰。

這群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沒有彼此評判、沒有相互嫌棄，沒有親人間的利益衡量和傾軋，也沒有父母子女的地位懸殊和掌控。他們像一只只長滿刺的刺猬，敞開柔軟的胸膛彼此溫暖，對外也許是不堪的、該鄙視的，對內(nèi)卻能相互理解和依靠。

人終歸是群君動物，融入不了大的世界，至少還有小的圈子可以取暖。同樣都是被拋棄和被忽略的人，相互給的溫暖足以抵抗世間的嚴(yán)霜。

當(dāng)我們想去評判別人的生活和作為的時候，是否可以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他的處境，感受他的悲歡，理解他的選擇。就像看這部電影一樣，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別人的生活，沉默中會有思索。

三、自我治愈

安藤櫻飾演的媽媽抱著妹妹說：“如果他們說愛你，還打你，那一定是騙你的；如果真的愛你，一定會像我這樣緊緊地抱住你?！边@是影片中最打動我的一段臺詞。

以愛之名的情感勒索大行其事，很少有人站出來對比自己強(qiáng)大的人說，你不是真的愛我。這不是受害者的錯，而是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有問題存在。

被《泰晤士報》譽(yù)為“國民心理學(xué)家”的奧利弗·詹姆斯在《天生非此——家是如何影響我們一生的》書中說，我們并非生來就和父母相似，但是父母給予我們的言傳、身教、身份認(rèn)同、虐待是造成我們與他們?nèi)諠u相似的根本原因。

情感忽略會帶來冷漠和孤獨(dú)，家庭暴力會造成暴躁和焦慮，什么樣的家庭養(yǎng)育方式很大程度上會造成類似的行為反饋。但是媽媽的那些話和流下的淚水清晰的顯示了她選擇用另一種方式去回饋生命，曾經(jīng)的傷害無法遺忘，過去的歲月不能回頭，但是可以從胸中生發(fā)出正面的情感去對待自己的孩子。

這些年經(jīng)?？吹饺藗兲接懺彝サ脑掝}，其實(shí)話說的再多，都抵不過父母真正從過去的經(jīng)歷中反思和行動起來。武志紅老師在《為何越愛越孤獨(dú)》中寫過一句話：“抗拒痛苦，所以貪戀痛苦?！?/p>

人們之所以很難從過去的傷害中走出來，是因?yàn)椤笆煜ひ馕吨踩?，熟悉的感覺會無意識的影響人們做出決定和行為，比如被情感忽略的父母不懂得怎么與自己的孩子建立健康的親密關(guān)系，被家暴的父母同樣會用怒吼和批評的方式教育孩子。不是他們不知道這樣做不好，而是熟悉的感覺將自我圈囿在同樣的行為反饋中不可自拔。

每次說起這個話題，我總能想起來自己身上的一些事。我的媽媽是一位溫柔善良的母親，但是爸爸年輕氣盛時脾氣不好，特別是我青春期的時候，他經(jīng)常會因?yàn)榭荚嚦煽兒蛯W(xué)習(xí)停滯訓(xùn)斥我。

按照奧利弗·詹姆斯的觀點(diǎn)，父母將自己厭惡的消極情緒投射到他人身上，輸出“我很好，而你不是”（《天生非此》P15）的機(jī)制時，未必是因?yàn)楹⒆幼龅枚嗝床顒?，而是找到一個借口去發(fā)泄自己在其他方面積壓的不良情緒，爸爸當(dāng)時對我的態(tài)度應(yīng)該就是這樣。

但是這樣做的結(jié)果就是，幾次下來我的神經(jīng)會非常敏感，聽到他回家的腳步聲或者咳嗽聲都緊張，用詹姆斯的話說就是“生活在一種對于壞情緒的無名恐懼中”，長久下來我從父親那里接收的消極情緒無法排解，漸漸演變成自我懷疑、自我折磨，比如強(qiáng)烈的自卑、壓力大時會自己抽自己嘴巴罵自己不爭氣。

記得和先生戀愛時有一次出現(xiàn)矛盾，我怎么解釋他都聽不懂，一氣之下我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把他嚇壞了！急忙跟我講道理，教我不要用這種方式發(fā)泄情緒，更不要想著用這種方法對別人施壓，占據(jù)心理上的制高點(diǎn)（這個角度我倒是沒有意識）。

也許是逐漸暴露的性格缺陷讓我開始認(rèn)識到自己潛意識的問題，從那以后就會注意自己在備受壓力或者情緒激動時的反應(yīng)，但是也用了三四年的時間才徹底改掉那個毛病——激憤時對自己做出過激行為以發(fā)泄情緒。

我說這個例子是想告訴大家，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成長中遺留下而意識不到的問題，怎么去看到這些缺陷、克服它，是為人父母后特別需要注意的問題。因?yàn)槟阋坏Q定忽視它，略過它，發(fā)酵后的殺傷力就會繼續(xù)傳導(dǎo)到孩子身上，繼續(xù)啃噬他的人生和脆弱的神經(jīng)，家族的負(fù)面輪回就更難跳出。

從這個方面來說，影片中的媽媽對待妹妹的方式已經(jīng)完全跳出了這種重復(fù)的宿命，她懂得從恨中生出愛（影片最后媽媽哭著對警官說，可能是我恨自己的媽媽吧），從傷害中自我治愈，所以真誠的情感才足以對抗生活的艱難和殘酷，才能穿越屏幕打動人心。

把底層的生活拍的這么淡然，人性的善表現(xiàn)的這么克制，似乎是日本電影的特色。這是我看的第一部是枝裕和導(dǎo)演的電影，網(wǎng)上列出的其他影片已經(jīng)加入了我的觀影隊(duì)列，但愿有其他更多的感悟。

法國電影《小王子》的最后，小女孩對著斤斤計較毫無情感的商人說：“我會長成大人，但是不會成為你這樣的大人！”揮刀擊碎玻璃罩，還黑夜閃亮的星空。

我會長大，但是拒絕做你那樣的大人，是《小偷家族》整部電影給我的感受。家族中沒有壞人，有的是迫不得已和極力想改變。

對待殘酷的辦法，是同樣用殘酷偽裝的溫情吧。

但是長大后，我希望每個人都能脫掉殘酷的外殼，換上柔軟的新裝。

就像我的扣扣簽名抄的那句話一樣：內(nèi)心柔軟而有原則，身披鎧甲而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