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柳永》（第六場）

第六場《八聲甘州》 
〔宋仁宗皇祐五年，西元1053 年。距前 
場20 年，時(shí)柳永66 歲。 
〔開封，柳永居所。 
〔柳安上。 
柳安嗨！ 沒有官，想做官，腦殼削尖尖;考了官，混了官，如此，這般，說來 
也不堪！我家老爺呀，自從20 年前，改了名，上了榜，外派睦州，做了 
團(tuán)練使推官，管鹽；又到華陰，做了縣令，管山；管鹽管山，不黷不貪， 
本該進(jìn)京城，好歹做京官。誰知又是寫詞?；噬鲜フQ，不小心犯了諱， 拖 
著不辦。后來圣上憐他年老，研究研究，給了個(gè)屯田員外郎，管田。小小 
從六品，有個(gè)名，沒個(gè)權(quán)。名宦拘檢，從此花街柳巷……不敢；營妓佐酒…… 
厭煩！ 前年杭州那個(gè)舊相好楚楚脫了樂籍來陪他， 蟲娘們也三不五時(shí)來 
照看。風(fēng)燭殘年，也算是呀…… 
（唱）雖然是再?zèng)]風(fēng)流詞客樣， 
卻有些風(fēng)情已減老徐娘。 
寫幾首不咸不淡風(fēng)流曲， 
交與那，剩水殘山映夕陽！ 
〔蟲娘、竹香上。 
蟲娘柳安！ 
柳安蟲娘來了！ 她是誰呀？ 
蟲娘她是竹香，剛來的。 
柳安菊香也嫁人了？ 梅香蘭香菊香都嫁人了， 這竹香也快了。人家都換了幾 
回班，就我柳安算幾朝元老？就是回不了老家崇安！ 
蟲娘柳安，你又傷感了。我問你，柳七官人近日可好？ 
柳安不大好。常咳嗽，還帶血，已經(jīng)好幾天沒起來…… 
蟲娘可曾吃藥？ 
柳安吃倒吃過了，不見起色呀！ 
蟲娘（唱）聞此話，知不祥， 
大限到來淚沾裳。 
可嘆暮云已漸杳， 
油燃窮盡燈無光！ 
竹香，咱們看老爺去。 
竹香是。 
〔眾人隱去。 
〔幕內(nèi)唱《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 
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 
殘照當(dāng)樓。 
是處紅衰翠減， 
苒苒物華休。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歌聲中，楚楚、蟲娘攙扶柳永上。柳安、竹香隨上。 
柳永（聆聽歌唱，坐，感慨地）這首《八聲甘州》，是我羈旅之時(shí)，在長江邊 
所作。一晃二十多年了…… 
楚楚人說柳詞俚俗，我看這首《八聲甘州》，就很有唐人氣象，可謂情景兼到， 
骨韻俱高。 
蟲娘官人的詞，俗能遍之勾欄瓦舍，雅能登大雅之堂，它們總要百年千年，永 
遠(yuǎn)傳唱下去！ 
柳永哈哈……未必，未必也。士大夫莫不斥之矣！到這時(shí)候，就不必再夸我、 
寵我了。哎，剛才我在病榻上，好像聽見下雨聲，你們扶我，到庭院中看 
看秋雨后景色！ 
楚楚官人，你剛喝了藥湯，怕再受涼，就免了吧！ 
柳永趁此時(shí)精神稍好，還是走走。 
蟲娘既是如此，官人披上斗蓬吧。 
柳永（唱）晚秋天， 
一霎微雨灑庭軒， 
菊蕭疏，井梧零落惹殘煙。 
望長空，飛云黯淡夕陽下， 
蟬悲吟，殘花衰草正喧喧。 
蟲娘（唱）官人呀，當(dāng)年臨水復(fù)登山， 
賤妾我，擷芳樓上淚潺潺。 
楚楚（唱）杭州城，一曲歌后行蹤杳， 
好教我，凄然惆悵望江關(guān)。 
眾人（唱）驅(qū)驅(qū)行役難回首， 
蝸角功名一夢殘！ 
柳永想起來， 我對不起你們， 對不起姐妹們，也對不起我的家人……我好像， 
對不起所有的人…… 
蟲娘官人切莫這樣說， 這叫我們?nèi)绾螕?dān)當(dāng)?shù)闷穑?nbsp;
楚楚是所有的人都要感謝你， 你給人間留下了多少美詞妙句！ 
柳永不，不也！ 我一生……（唱） 
思綿綿，恨綿綿， 
哪堪屈指想當(dāng)年。 
貪戀帝里風(fēng)光好， 
我也曾，朝耽醇酒暮尋歡。 
結(jié)識(shí)狂朋與怪侶， 
紅樓綺陌競留連。 
贏得了筆下輕浮入另冊， 
青樓薄幸名狂狷。 
誰知曉，蝸角利名長羈絆， 
身在江湖心不甘。 
我也曾，寫頌詞，去投獻(xiàn)， 
干謁豪門路八千; 
我也曾，幾回榜落孫山后， 
廿載奔波求一官。 
到頭來，未立德， 
未立功，又何曾立一言？ 
我柳永算是什么？算個(gè)什么？哈哈…… 
什么也不是！ 我呀……（接唱） 
只是個(gè)…… 
風(fēng)月場中孟浪子， 
來作詩余一異端。 
名利場中失意客， 
誤入利名紛擾間。 
回首平生追往事， 
真?zhèn)€是，慘淡愁云盡汗顏！ 
（咳嗽） 
楚楚 
蟲娘官人……（扶柳永入內(nèi)，坐） 
〔內(nèi)聲：“教坊司楊大人到！ ” 
柳安老爺，教坊司楊大人到！ 
柳永?。?nbsp;好久未曾交往，今日何事找我？ 柳安，迎他進(jìn)來。 
柳安是！ （下，引教坊司楊大人復(fù)上） 
楊大人 柳大人！ 
柳永 楊大人！ 
楊大人 柳大人，久違了！ 
柳永 恕我病久，未能起迎。大人何事造訪？ 
楊大人 柳大人！前日南極星現(xiàn)，天下承平之吉兆也！ 圣上大喜，命天下才人應(yīng) 
制，我是特來報(bào)喜的！ 
柳永 哈哈，大人，秋霽佳氣，老人星出，難道大人你忘了柳永已應(yīng)制多次？ 
楊大人 大人，這次大人應(yīng)制，可是圣上欽點(diǎn)。 
柳永 賤臣不才，每次都惹龍顏不悅，心存戚戚焉。 
楊大人 哈哈，足見今上寬厚仁慈，惜才愛才…… 
柳永 只是這次，柳某不敢……況且久病，氣息奄奄，但恐不能“奉旨填詞” 
矣。 
楊大人 這……難道大人吝詞至此， 不愿謳歌這太平盛世？ 
柳永（平靜但堅(jiān)定地）內(nèi)有近慮遠(yuǎn)憂，何謂盛世？外有強(qiáng)敵邊患，何來太平？ 
再說，這又與我何干？ 與我何干？ 
楊大人 你…… 
柳永 人之將死，其言亦善！ 大人且去，我要休……息了…… 
眾人官人！ 老爺！ 
〔光暗，一切隱去。 
〔幕內(nèi)接唱《八聲甘州》： 
“不忍登高臨遠(yuǎn)， 
望故鄉(xiāng)渺邈，歸思難收。 
嘆年來蹤跡， 
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妝樓颙望， 
誤幾回，天際識(shí)歸舟。 
爭知我，倚闌干處， 
正恁凝愁?！?nbsp;
〔歌聲中，清明時(shí)節(jié)，樂游原上，柳永墳邊。所有歌妓，有關(guān)人等，祭奠一代詞人，偉大的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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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仁杰，福建泉州戲曲編劇，上世紀(jì)40 年代生人，曾創(chuàng)作梨園戲多部，偶爾涉足其他戲曲劇種的寫作，有《三畏齋劇稿》刊行。